中國陶瓷歷史一萬年,李大鳴求索四十多載。香港荷李活道古董店,他只買不賣。 大概二十多年前的一天,他在其中一間古董店審視泥啡色大罍。一呎多闊,近一呎高。不重不輕,放在膝上,擺在桌邊,目光難再游離。 店外面,站着一個男人,不高,瘦瘦削削,約六十歲。兩個小時裏,他就是不進來,但眼睛卻一直盯着那個陶罍。 李大鳴走了以後,男人問老闆陶罍是否已經出售。他是個日本人,老闆告訴這位常客,罍的確已出售。可是,日本男人依然沒有走,他留着,也重新審視一次陶罍,像剛才李大鳴一樣,愛不釋手。他其實是日本的著名古董商人,與老闆相熟,想他向先來一步的人提出轉賣要求。但老闆婉拒了:「這個收藏家是只買不賣的,不用問了。」 |
戰鼓經熱釋光檢測,最後燒製年代距今二千至二千五百年。清淺泥質灰色陶鼓,放在大廳香樟雕刻木牆前,鼓身拍印布紋,兩端各飾三列乳釘,模仿皮製真鼓。它體形大、完整,外表光鮮,遠古素陶,散發有個性的現代感覺。 咚咚咚,咚咚咚,遠方鼓聲,小說寓意,李大鳴初次靜靜感受清脆陶鼓聲音,像小孩敲打自己的心愛玩具,他笑起來,「我在幻想二千多年前打仗的情境啊。」 戰鼓好看,但戰鼓是甚麼東西?物主查過《詩經.擊鼓》篇中就有「擊鼓其鏜,踴躍用兵」,描述遠古戰爭,以擊鼓為號令,戰士在鏜鏜鼓聲中踴躍殺敵。春秋時期著名軍事家孫武,解釋戰鼓震懾兵士、統一行軍的重要,「則勇者不得獨進,怯者不得獨退,此用眾之法也。」 陶製戰鼓,是戰國帝王將相高規格的陪葬品。一敲打,魔力遠遠的走來,讓人心又遠遠的飄去。九八年李大鳴在荷李活道第一次看見戰鼓時非常震驚,震驚不是因為從未見過,震驚在於前此已知道世界上有兩件外形相類的銅器鼓。一個一九七七年於湖北省崇陽汪家嘴出土,現由湖北省博物館收藏,約九九年曾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展覽,李大鳴還特地向館長林業強要了一幅海報。另一件相似的青銅鼓,在日本收藏。 九如堂收藏的陶鼓與湖北省博物館藏的青銅鼓外形完全相同,只是青銅鼓是以商周時期常用的饕餮紋作主紋飾,而陶鼓則以戰國時期常用的布紋作主紋飾,暫見獨一無二,未發現任何博物館或私人擁有。 李大鳴回想初見陶鼓,忐忑着,「是好東西,從未見過,心大心細,不知是真是假,最後,乾脆不要估,先把它帶回家再看,然後付錢。」 對懂得古董的人來說,荷李活道一直說是尋寶地方,郎朗師傅、美國著名鋼琴家Gary Graffman早就愛上這個地方。李大鳴跟戰國陶鼓相遇於偶然,「外國人見到,嗒糖,直情是國寶級。」 「現在荷李活道還有這些好東西嗎?」記者問。 「沒有了,這十年八年都沒有了,這些東西,怎能來得到香港。在國內出土,五分鐘未到,立刻就沒有了(被買去)。」 一直以來,歐洲、美國及日本的收藏界,對高古陶瓷甚感興趣。流傳來香港的珍品,他不買,也就會流到海外收藏家手裏。這十多年來,國內開始認識高古陶瓷價值,北京上海西安洛陽都有古玩城買賣高古陶瓷。今天,荷李活道古物驚情不再,又或者,不容易遇上。 這位高古陶瓷收藏家,美學先行,歷史次之。他拿出了那個日本人緊盯不放的罍子,記者望着不像現世卻又很有現代藝術感覺的陶罍,視線徘徊,認識太少,感動太多,有不知前世但見今生的驚嘆。只能想得出一個理由,它的吸引力,像一幅油畫。細看,像望得穿今天,看到二千多年遠遠的昨天。 那一種泥土的色澤,精細的手工和構造,遙遠又溫文的氣質,畫的顏色,有畫的感覺。密密布紋罍身,有如真繩的陶泥網紋,扭成菱形和十字形,網紋隨器身弧度比例,從腹中圓鼓的最大縮細至器口的最小,表現了當時人的觀察力、智慧及創造力。 李大鳴說,一九七二年山西長治出土一件戰國早期青銅絡繩紋罍。現藏山西省博物館,外形與九如堂這個戰國印紋硬陶絡繩紋罍相同。 如何想像二千多年以前戰國時候造出這樣一件陶器的人和生活,一個可以載水的器皿,一個捉魚的人。李大鳴感覺,繩紋罐裏有戰國人大器及粗豪硬朗個性。 說戰國,跟現代一樣,人始終是最有趣的。戰國興亡,合縱連橫,聚眾弱抗強秦,甚麼叫政治勇氣?甚麼叫政治智慧?《戰國策》裏的遠古故事,就數一個藺相如保連城璧的故事,跟陶罍一樣,從着迷到領悟,一件器物,一個人,吸心力,是那麼不知不覺。 話說強秦要以十五城邑換取趙國從楚國得來的和氏璧,敵強我弱,完璧一旦輕輕奉上,十五城邑遙遙無期。一個藺相如,出使強秦,敢手捧和氏璧,在秦王面前以膽識智慧交鋒進逼,臨危判斷,城邑一天無保證,一天不把和氏璧交出,敢於與和氏璧同為玉碎。秦根本無意交出十五城邑,凶險之境冷靜爭持,最終還是完璧歸趙。 弱勢裏最強的政治使者,無非是最深心底的不惜犧牲。一塊璧玉,一切奉為至寶的,一個國家,一個人,都有不能出賣的連城璧。就如愛好歷史收藏的真誠者,一個戰鼓,一個泥罍,只買不賣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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