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所周知,《红楼梦》里有一幅很妙的对联,说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。”意思不难懂,说的是:把世间的事弄懂了处处都有学问,把人情世故摸透了处处都是文章。这当然有老于世故的滑头主义应世哲学的意思,明世故,通人情,熟悉江湖,善于应对,了解社会,总有办法。
其实,如果不是利己主义,明哲保身,“洞明”“世事”和“练达”“人情”还是必要的。世间的事,异常复杂,在林林总总的现象的背后隐藏着“世理”,人在世上活,如果要活得好些,是需要去洞察明了其中的“世理”的,在这方面,学问可大着呢!对于“世事”只有深入地去看,去分析,去探究,方能达到“明”的状态,明世理才是真正的长学问。如果混混沌沌地在世上混,处事不认真,遇到问题不深究,当然也不会有学问的。同样,“人情”也是需要讲究的,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,人在社会生活中总是要与人打交道的,人与人之间总有这样那样的关系,在现代社会,人与人之间有复杂的利益关系,还有很微妙的各种感情关系,有亲情、爱情、友情、嫉妒之情、敌视之情等等,人与人相处,如果要相处得好,“知情”是很重要的,只有“知情”方能“达理”,在合情合理的状态下,才算是“人情练达”。而这“知情达理”、“人情练达”可不是一篇容易写的文章,人的感情是最复杂的,人与人的情感关系是最微妙的,行走人世间,需要好好做“识人情”这门功课。
需要说明的是,通世事,识人情,善“洞明”,能“练达”的,并不一定是有学问的,能写文章的。读书多的人往往懂“事理”而不懂“世理”,执着坚持事物的合理性,不知道人间世故的复杂性,认准个“死理”,常常是到处碰壁,甚至撞得头破血流。富有书生意气的人,常常抱着“有理走遍天下”的信念,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前冲,结果,遇事常是剪不断理还乱。不少读书人讲真情,不通人情,直来直去,我行我素,真诚待人却不懂得讲究方式,坦率处事却不知注意策略,总有那么点“书呆子气”,对人情世故,不会去“练”,更谈不上“达”,不像那些老于江湖,深谙社会的人那样,能处事波澜不惊,遇事隐而不发。当然,我们不是主张读书人该去修炼老于世故的混世哲学,更不是倡导滑头主义,而是主张在讲究“事理”时能有些方法,在坚持真理时能有些策略,在真诚待人时能懂些“人情”,在给人以真情时能有些练达。
在古典小说中,很有一些通世事,懂人情的例子。在《红楼梦》中,刘姥姥是个乡下老太太,却是个了不起的公关大师,她几番进贾府,发挥得非常出色,他善于观察,懂得及时地融入,面对着贾府各种各样的人,很知道抓住关键人物,熟练应对。他知道老祖宗贾母是“第一家长”,对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夫人怕寂寞,喜欢热闹的特点非常了解,刘姥姥吹捧她,逗乐她。刘姥姥扮演着很出色的“笑星”角色,简直到了让贾母舍不得与之离开的地步。刘姥姥通过观察询问,知道王熙凤在贾府中的显赫地位,深知凤姐是贾府的实际掌权人,而且她知道这位凤姐特别喜欢显耀权力,喜欢人家吹捧,老姥姥投其所好,对王熙凤一个劲地捧,捧得她高兴,也捧出了她的银子,结果,刘姥姥不仅满载而归,还顺利地攀上了一门豪门亲戚,留了很好的后路。可见,刘姥姥是“世事洞明”和“人情练达”的高手。
另一个例子是《水浒传》中的宋公明,他本想在体制内发展的,想通过官场的升迁来光宗耀祖,可是,怒杀阎婆惜之后,他触犯了法律,成了罪犯,在体制内发展已无可能,聪明的宋江便筹划着如何在体制外发展,于是,他选择了一条很巧妙的路,那就是投靠柴大官人,进入天贵星小旋风柴进的府中。这个选择可谓是高明极了,柴进的身份很特殊,他是后周世宗柴荣皇帝的嫡派子孙,宋太祖赵匡胤是通过陈桥兵变从柴家夺得皇帝宝座的,或许是于心有愧,宋太祖敕赐给柴家丹书铁劵,对柴进这样显赫的家族,宋朝的官员是要敬畏三分的,谁也不敢到柴家去搜查,宋江躲进了柴府,可谓再安稳不过了。而且,柴进广招天下客,宋江早有“及时雨”、“呼保义”的美名,喜好结交江湖好汉的柴大官人,对宋公明一定是很欢迎的,而柴进家有很多门客,其中不乏江湖豪杰,宋江栖身于柴府,不仅有吃有穿,可安稳睡觉,还能利用柴家这个平台,广结江湖好汉,为日后的体制外发展积累人脉资源,真的是一举多得。比如,同样栖身于柴家的好汉武松,就是在柴家庄中成了宋江的结拜兄弟,宋江时时在网络人才。宋江是深于世故,深通人情的高手。
当然,我们以刘姥姥和宋江为例,说明社会各阶层的人,如乡下老太,如小吏宋江,比很多博览群书的人更善于洞明世事,练达人情,但这并不是赞同刘姥姥和宋江等的价值观,更不是欣赏他(她)们所追求的目标,而只是在说明,古典小说中有很多让我们去理解洞明世事和练达人情的具体事例。
其实,对于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”还可以从做学问写文章的角度去理解,曹雪芹或许是在说,世间的万事万物,如果你能深入洞见,能明了个究竟,就能成为是有学问的,学问之道,不在死读古书,搬弄知识,而在于明了世理;人间情势,复杂而丰富,如果你能熟练地了解各种情缘,能通达各种情理,那就有了写文章的根本,文章之道,不在咬文嚼字,不在搬弄是非,而在于写出通达人情的深刻性。(文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