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有一齣話劇赴美演出,名曰《風華絕代》,所到之處頗為轟動。幸好限於華人社區,主流社會並無反應,遠不及早年梅蘭芳訪美巡演,因該劇演繹的是賽金花傳奇,令人不禁疑惑:這是在展示「文化軟實力」還是自曝家醜?
賽金花一生,經歷豐富,起伏多變。她於清同治十一年生在徽州黟縣,本名趙靈飛,隨父移居蘇州,稍長後成花船上的清倌人,下海接客,後被前科狀元洪鈞納為三姨太。
洪鈞獲清廷委派出使德、俄、荷、奧等國,她以公使夫人隨行,周旋於歐洲上流社會,與後來的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相識。洪鈞任滿回國,於光緒十九年病逝,她留滬以花名傅彩雲重操舊業,人稱「花榜狀元」。五年後為避禍端,北上天津,改名賽金花另張豔幟。長時期裏,她或妾或娼,是風頭甚健的交際花。傳說光緒二十六年八國聯軍進佔北京時,她主動與瓦德西重溫舊情,趁機勸他善待平民,保護文物,促成和約簽訂和聯軍退兵,而滿朝文武「竟無一人是男兒」,惟賴這位名妓救民於水火。在她生前,已有文人騷客以其事蹟寫小說、編傳奇。
最早讓賽金花登上舞臺的,是中共資深文化人夏衍,時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。他創作七幕劇《賽金花》,發表於一九三六年《文學》六卷四號,而代表中共領導左翼文化界的周揚正推動「國防文學」,認為該劇亦屬這一類作品。據老作家茅盾回憶,「魯迅見了哈哈大笑道:原來他們的『國防文學』是這樣的」。魯老夫子並寫下〈「這也是生活」……〉一文說,病中翻閱雜誌發現,「作文已經有了『最中心之主題』:連義和拳時代和德國統帥瓦德西睡了一些時候的賽金花,也早已封為九天護國娘娘了」。譏諷之意,躍然紙上。
但賽金花究竟與瓦德西睡過沒有,頗堪置疑。《齊如山文集》第十卷有篇〈關於賽金花〉披載,「在光緒庚子辛丑一年多的時間,我和賽金花雖然不能說天天見面,但一個星期之中,至少也要碰到一兩次,所以我跟她很熟,她的事情也略知一二」。「賽之德國話稀鬆得很,有些事情往往求我幫忙,實因她還不及我,但我的德語也就僅能對付着弄懂而已」。而且與賽交往的都是德國低級軍官,「所以我測度她沒有見過瓦帥,就是見過也不過一二次,時間也一定很短暫,至於委身瓦帥,那是絕對不會有的」。可見,紅顏救國與紅顏禍國一樣,可能都是美麗的傳聞。
夏衍晚年「懶尋舊夢」時,坦承《賽金花》是有缺點和錯誤的「戲作」,這個反省真誠而深刻。從效果看,無論賽金花與瓦德西是否上過床,頌揚一個近代妓女至「風華絕代」的高度,去外國演出所能展示的,無非是「笑貧不笑娼」的現實社會心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