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囚書法家

alexwush

【本報訊】只讀過三年書，但他的墨寶，卻遍佈全港。由中環萬邦行名醫，到油麻地街坊醫生，牆上掛着的「仁心仁術」，大都出自他手筆。最近，他又為扶貧社企「香港加油」義寫食油招紙，「自己都窮過，勉人勉己，梗係好」。如果人生有一條分水嶺，他說下半生遇到的，都是好人。兩度因謀殺被判死刑，卻因一次行善獲特赦，「今個月27號，係我出獄20周年」。人生另一個生日，刻骨銘心，只因要追回24年的光陰。他，是福音書法家林寶。
記者：呂麗嬋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「唔怕死，因為已死過翻生」

寶叔78歲，仍馬不停蹄，「我咁嘅年紀，時間無多」。早上入學校主持講座，下午義教小孩子畫畫，之前又獲懲教署邀請，到赤柱監獄與即將畢業的職員分享，「見到我重獲新生，啲職員感受到工作嘅意義，對啲犯都會好啲」。兩度被判死刑，前無古人，也肯定後無來者，「我唔怕死，因為已死過翻生，若有日畫廊休息，就代表我已返回天家」。
寶叔的畫室，在油麻地一幢舊式商業大廈，同層還有跌打館。甫入畫室，除了字和畫，書櫃上還有幾張「黑獄」唱碟，「寄賣嘅，絕版貨！」眼前的寶叔個子小、和善可親，很難想像曾是殺人重犯。回首前塵，他說做錯了，再難堪都要面對，「人生禍福難料，以為死到臨頭，點知唔死得；以為賺好多錢，不可一世，原來大禍臨頭」。
寶叔的故事就像無數上一代香港人的故事，「24歲先偷渡嚟香港，細個住喺珠海，生活好苦，望過對岸，好羨慕，覺得呢度乜嘢都有」。朋友有親戚接濟，他無人無物，由月薪30元包食包住茶餐廳雜工做起，一出糧就寄錢返鄉下，有人介紹到酒樓做樓面，隨傳隨到，「嗰個年代，肯捱肯搏就得，後來做埋買手，油水多，儲到三萬蚊，六十年代，呢筆錢足夠喺觀塘買到四個單位」。
「工字不出頭，有大志嘅，都想做老闆」。人望高處，命運改寫。「錢易賺，心好雄，六、七十年代，人人追求屋企有個電飯煲、有把電風扇，攞晒全副身家同人夾份做生意，代理家庭電器」。只一年，拍檔就以「生意唔好」為由，三萬積蓄化為烏有。「覺得有人唔熟唔食，有個朋友話識人專收爛賬，六四對分，諗住好過乜嘢都冇，就答應咗」。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 ■寶嫂不願改嫁，守候丈夫24年。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 ■《遊子吟》是年輕獄友常拜託寶叔寫的詩。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 ■遇上醫生伯樂，寶叔變成不少診所的御用「寫手」。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■1998年，寶叔的作品在一慈善賣物會上受到時任特首夫人董趙洪娉賞識。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「死囚唯一冇嘅，係希望！」

結果，小混混錯手殺人，寶叔在睡夢中背上「買兇殺人」罪名。時年1971，他36歲，依例判處死刑。「嗰個年代，冇法援，屈打成招，唔係做戲先有，最對唔住係老婆，三個仔女，最大嗰個三歲，最細個仔先八個月大」。判刑後被關在獨立囚室，「死囚特別好待遇，有肉有菜有煙仔，唯一冇嘅，係希望！」香港自1966年起已無執行過死刑，至1993年正式廢除，被獨立囚禁一年後，寶叔獲當時的港督麥理浩特赦，改判有期徒刑三十年。但他謂「執番條命」，卻是噩夢的開始。
「嗰時未有懲教署，監獄入面分黨分派，啲人知我以前做生意，以為好有錢，成日勒索我。有次個親戚嚟探我，話我老婆喺出面穿膠花，一出糧就遇劫，俾個賊刺傷咗，瞓喺醫院，我喺監倉乜嘢都做唔到，又遇到嗰幾個人問我要錢，成個人癲咗」。發了狂，搶過利刀，對準肚皮插進去，最後的記憶只剩滿手鮮血。「獄警衝過嚟打暈咗我，醒後先知搞出人命」。
坐監一年，又再被控謀殺，萬念俱灰的他，但求一死，「警方問我要唔要請律師，我一口拒絕」。活着不存希望，跟死人沒有分別。1972年，寶叔再次因謀殺被判死刑，他在法庭上自辯，狂爆獄中黑幕，被當時的法官認為精神異常，結果被關進小欖精神病院，「事後諗番，覺得係天意，我殺咗嗰個係大佬，返去大倉服刑，一樣會俾人打死」。
在小欖，他遇上各式各樣的人。有讀書過度瘋了的大學教授、也有生意失敗神志不清的大老闆，「相對赤柱，小欖比較自由，你鍾意畫畫，就會畀筆同紙你；你鍾意數錢，就會畀叠假銀紙你數」。在醫院，他遇上失常的「卜卜齋」老師，教他識字寫書法，沒有墨就用清水寫，無心插柳，竟成就了今天的自己。「當時只為打發時間，冇諗過可以活着出獄」。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「老婆碼頭接船，恍如隔世」

1992年，坐了廿年監的寶叔，調回石壁服刑，「睇報紙，見到有個男嬰腦生瘤，嗰時喺獄中做嘢，賺到二千幾，都係紙上黃金，寫咗封信畀懲教署，話想捐晒啲錢畀個BB，點知俾個記者知道，寫咗段嘢，大批傳媒湧到獄中話要採訪我」。在獄中生命輕若鴻毛的小人物，一夜間登上報章頭條！「人生真係估唔到」。更估不到的是，兩年後他獲當時的港督彭定康破天荒批出特赦令，重返社會。
「那是1994年6月27日」。錯過了七十年代的股災和地鐵通車；錯過了八十年代經濟起飛，也錯過了悲傷的六四血腥鎮壓，「老婆喺碼頭接船，恍如隔世」。再一次由零開始，他已不是當年由珠海遙望港澳的小伙子，最細的兒子已大學畢業，他在港大希慎堂找了一份餐廳樓面的工作，在獄中信了耶穌的他，閒時練字抄聖經，路過的學生和教授讚不絕囗，膽粗粗寫好幾張金句，走去金鐘一間宗教書局兜售。

[backcolor=rgba(255, 255, 255, 0)]「禍福無常，開心有人欣賞」

「個小姐好奇怪，但都收咗放喺店寄賣」。沒一星期，竟然賣光。99年香港冧市，他以1,500元超低價租了小舖位賣畫賣字，又遇上伯樂，「有個醫生經過，大家傾咗陣，佢叫我幫佢寫五張仁心仁術，即時開票畀我，成萬幾蚊，我接住，手都震埋」。自此，他成了不少診所的御用「寫手」。早幾年，又受惠於公共醫院逃亡潮，私家診所開張不絕，由「仁心仁術」到「XX聖手」，其門如市。
「人生禍福無常，最開心係有人欣賞」。沒一分鐘閒着的他，邊寫邊說：「坐咗咁多年監，睇唔到三個仔女成長，又要個老婆受咁多苦，冇遺憾就呃你，但